三十鵝麗，因緣際會之可能、之延伸、之極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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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逵（1906-1985)，台灣日治時代作家與社會運動者，如果不是他的作品收錄在教科書中，現在的年輕人應該不認識他吧？朱約信（1966-)，藝名豬頭皮，但他的骨子裡卻是嚴肅的，卻因為當年唱片公司老闆要出版他的「豬頭皮的笑魁唸歌-我是神經病」，而給了豬頭皮的藝名。豬頭皮唸的是台大大氣科學系，大氣科學研究所，如果不是以歌來關懷社會，針砭政治，我們現在可能會看到他在電視上播報氣象吧？


▲「三十鵝麗」請蕭青陽做唱片包裝設計，唱片的封面、內中的卡帶、CD、LP封面也都是蕭青陽畫的。

1993年、2023年二場音樂會
1993年，朱約信與陳明章等一群年輕人以楊逵的著名作品「鵝媽媽出嫁」為主軸，辦了一場鵝媽媽出嫁音樂會。30年後，2023年9月16日，跟30年前一樣的日子，一樣的場地，朱約信又邀集當年參與的「年輕人」回到原場地再辦一場鵝媽媽出嫁演唱會。這相隔30年的二場演唱會被目宿媒體輯為「三十鵝麗」套裝唱片，準備在2月2日正式發行。
說是發行，其實只有500套，而網路募資時已經被預定二百多套，所以也只剩下二百多套而已。為何不多印呢？因為沒有錢，這套唱片與演唱會都是在沒有錢的狀態下，透過許多朋友的幫忙，關關難過關關過。不過，即使只剩下二百多套也必須賣完，因為賣完這二百多套才能還清演唱會與製作唱片尚未付清的尾款。所以，那天朱約信在38度C蔡小姐與目宿媒體行銷經理劉怡芬的陪同下，來到我家。


▲鵝媽媽出嫁演唱會的關鍵人物朱約信，30年前由於有他，30年後也由於有他，再加上眾人的幫忙，才完成這套橫跨30年的歷史性有聲出版。

為弱勢發聲
楊逵的「鵝媽媽出嫁」不是拉威爾的「鵝媽媽組曲」。拉威爾的「鵝媽媽組曲」原是為二位小朋友所寫的鋼琴二重奏，後來改編為芭蕾舞曲，充滿童話趣味。而楊逵的「鵝媽媽出嫁」是1942年以日文發表的小說，藉著懷念好友林文欽的死為經，以及醫院院長強索主人所養的鵝為緯，交織出一篇強者壓迫弱勢的故事。楊逵的原意是透過文字揭發社會的不公，為弱勢發聲。
1949年，楊逵因有感陳誠的就任記者會發言，而寫了一篇六百多字的「和平宣言」，於1949年1月21日於「大公報」發表，1949年4月6日被捕，軍法審判12年，1951年移監綠島，1961年服刑期滿回到台灣出獄。為了六百多字服刑12年，楊逵自嘲拿過全世界最高的稿費。1974年，「鵝媽媽出嫁」的中譯本刊載於「中外文學」一月號，楊逵之名開始慢慢為許多人所知。2016年出版英譯本。


▲三十鵝麗」楊逵鵝媽媽出嫁紀念演唱會一套包括二張白膠、黃膠唱片、二卷卡帶、三張CD，日文、中文、英文本「鵝媽媽出嫁」，以及許多楊逵歷史照片。

沒有計畫，自然發展
楊逵死於1985年，朱約信跟朋友們怎麼會跟「鵝媽媽出嫁」產生關係呢？而且還在1993年辦了一場「鵝媽媽出嫁」演唱會。根據朱約信告訴我，他們當年都很年輕，會辦「鵝媽媽出嫁」完全沒有事先計畫，而是自然發展，最後就在1993年9月16日下午三點，在台大外語教學暨資源中心劇場辦了那場演唱會，演唱會實況由水晶唱片出版錄音帶，成為水晶唱片「台灣文學發聲系列」的第一彈。
時間回到1992年8月，當時「滿里文化工作室」策展人邱鴻翔在基隆路與信義路交叉口的震旦大樓內誠品舉辦「楊逵、鍾理和文學回顧展」，找上了朱約信要辦文學音樂會。為何找朱約信呢？因為朱曾以楊逵「壓不扁的玫瑰」改編成一首歌曲「玫瑰」，收錄在水晶唱片製作、寶麗金唱片發行的「辦桌」專輯中，所以邱鴻翔才會找上朱約信。而為「玫瑰」寫詞的林良哲想要繼續寫楊逵的「鵝媽媽出嫁」，當時朱約信的朋友李坤城的期末報告剛好也在寫楊逵的另一部作品「送報伕」，於是幾位朋友說一說，就要辦一場紀念楊逵的「鵝媽媽出嫁」演唱會，演唱與楊逵有關的作品。


▲白膠、黃膠各一張，由於唱片的時間受限，無法容納整場演唱會，只能節選1993年與2023年各幾首。


台灣文學發聲系列
當年朱約信還在唸台大大氣科學研究所，其他幾位朋友也正青春，1993年那場演唱會就在很多人幫忙下演出。現場演出15首歌，不過1993年的錄音帶與CD都只收錄13首歌，因為版權問題，缺了「秋天的野菊花」與「四季紅」。
朱約信回憶，那時他隨便哼了幾段歌曲給水晶唱片老闆任將達聽，阿達聽了點頭說不錯，可以出版，不過並非錄音室錄音，而是演唱會現場收音出版。當時水晶唱片將「鵝媽媽出嫁」列為「台灣文學發聲系列」第一彈，本來還計畫繼續出版其他跟文學有關的唱片，可惜因為水晶唱片經營困難而沒有執行，這也是為何2023年這套「三十鵝麗」會標明「文學發聲系列二」的原因，有接棒傳承的意思。

▲這是1993年與2023年二卷卡帶


許多偶然的延伸
2023年這場「鵝媽媽出嫁」演唱會的起因是黃靜雅（朱約信同班同學，寫詞寫曲、歌手、兩屆吳大猷科普獎翻譯類得主）在COVID-19期間滯留台灣（她2002年移民溫哥華），有一天幾位朋友一起聊天，說到現在已經2021年了，1993年那場演唱會即將滿30年，要不要辦一場演唱會？就這樣開始進行，當時就決定要在30年後同個地點、同一天、同一時間，儘量找當年參與演出的人上場。
2023年這場演唱會時，黃靜雅人在溫哥華，但她還是透過視訊演唱「春光關不住」。2023年演唱會年紀最大的是林心智，1982年楊逵赴美訪問時，林心智就在楊逵身旁獻唱他寫的「壓袂扁的玫瑰」（詞、曲），這可能是楊逵唯一一次聽到有關自己的作品演出。
林心智當年被列入黑名單不能返台，1993年那場「鵝媽媽出嫁」演唱會前，林心智趕回台灣，上台唱這首歌，當年他49歲。2023年這場演唱會，林心智也上台演唱同一首歌作為紀念。演唱會晚上慶功宴時，林心智跟吳晟說，我們都是79歲了，如果30年後還要辦一場演唱會，我們都已經109歲了。相濡以沫之情盡在不言中。


▲這是1993年一張CD，以及2003年二張CD。


要感謝幾百人
談到2023年9月16日這場楊逵「鵝媽媽出嫁30週年」演唱會，與這套「三十鵝麗」套裝紀念唱片，朱約信說要感謝的人超過幾百人，如果沒有他們的幫忙，這場演唱會與紀念套裝唱片無法完成。
一開始說要做這項計畫，朱約信就去找楊逵文教協會，楊逵的孫女楊翠（1962-）說不要做啦，協會無法提供財務支持。但朱約信他們還是想做下去，於是計畫網上募資。水晶唱片的阿達說這麼麻煩幹嘛？就找政府單位或大企業贊助。但朱約信說這樣就不是楊逵的精神了，最終這項計畫就在許多因緣際會之下不斷延伸，化許多不可能為可能，將計畫推展到極限。


▲鵝媽媽出嫁日文版、中文版與英文版。


找贊助單位
找主辦單位，楊逵文教協會當然是主角，另外就是台灣大學藝文中心。藝文中心本身經常就在舉辦相關藝文活動，聽到朱約信的提案，認為是很有意義的活動，答應主辦。另外又找到台大文學院、中華文化總會協辦。主辦的台大藝文中心要負責場務、提供現場演出錄音麥克風、設備等，還設計演出海報，這樣就替這場演出省了很多費用。
找樂手，朱約信說事先跟這些好朋友講明，因為經費有限，只能給一般行情的三分之一、五分之一、甚至八分之一酬勞，這些演出人員都慨然相助，上台的包括楊翠主持，吳晟唸詩，王信允、王茂榛、米拉拉、朱雨民、朱約信、吳晟、吳志寧、周志華、林心智、林良哲、胡湞筌、張嘉祥、陳明章、陳淳杰、黃靜雅、蔡仲軒、蕭福德、魏揚（依姓氏筆劃排序）等演出。


▲朱約信說如果沒有幾百人的幫忙，這項計畫無法成功。


沒錢，先做再說啦！
找錄音師，朱約信找了台南的維光音樂陳恩光錄音師（他在高雄、台北音響展有示範Dolby Atmos音樂），陳恩光曾替朱約信錄製過二張唱片，二人很熟。一開始跟陳恩光提案時，朱約信也坦白說沒錢，陳恩光說這麼有意義的事情，先錄再說，錢再找就有。現場錄音時，至少開了二十支以上的麥克風，陳恩光自己帶了二、三支麥克風去，其他都是台大藝文中心現場設備提供。朱約信說陳恩光錄音時，儘量保持現場原音，不加入太多效果，錄音效果很真實。
找唱片包裝設計，朱約信當然是找多年好友、也是鄰居的蕭青陽，他的第二張唱片就請蕭青陽設計封面了，蕭青陽的設計費行情價就是二、三十萬台幣。第一次跟蕭青陽提起這個計畫時，朱約信也說沒錢，蕭青陽說來去喝啤酒吧，談談看。第二次提起，朱說找到一點點錢了，蕭說都可以啦！就這樣接下設計案。


▲1993年鵝媽媽出嫁白膠


都是蕭青陽害的
朱約信開玩笑說唱片包裝搞得那麼大都是蕭青陽害的，他是藝術家，吹毛求疵，設計一改再改，一定要做到最好，才會將唱片包裝搞得那麼大，成本那麼高。蕭青陽還替鵝媽媽出嫁小說本畫十幾幅插畫，黑膠唱片、錄音帶、CD包裝封面當然也是他畫的。
談黑膠唱片壓製時，朱約信也帶蕭青陽到汐止鼎笙壓片廠，蕭青陽瞭解壓片過程之後，要求要壓20張黃黑混合製造毛筆筆觸的片子，說要報金曲獎用的，這樣費用又高了，光是黑膠壓片就花了26萬。不只這樣，蕭青陽還說海報不是用紙印，要用帆布來做，還要有二個掛耳，讓人可以掛在牆上，這樣又多了幾萬開銷。


▲汐止鼎笙壓片

汐止鼎笙壓片品質好
為何找汐止鼎笙壓片呢。朱約信說他以前也找過日本、德國、英國、深圳壓片，最終覺得鼎笙的壓片品質最好，而且最容易溝通，可以滿足各種要求。他二月去找鼎笙排壓製日程，鼎笙說都已經排滿了，特別插隊，才能在12月拿到成品。
朱約信說這場活動有許多偶然都跟當年的1993年那場演出有關，例如演唱會開始售價一小時，票就賣光了（二百多個座位），許多觀眾都知道1993年那場演唱會。而演出場所的管理員竟然就是1993年那位管理員，他說還記得朱約信他們，還跟朱介紹台上用的90鍵鋼琴。
而負責現場投影的年輕人是不請自來。他以前在茉莉書店買過1993年那場演出的錄音帶，看到2023年要演出的消息，主動在臉書上跟朱約信聯絡，說可以為演唱會負責投影。朱約信回說沒有錢，那位年輕人說：「X，先做再說！」就這樣現場投影也有了，到現在都還沒有錢能付給他。


▲2023年鵝媽媽出嫁黃膠


台大大氣音樂系
說到朱約信為何會踏入音樂界，他說也是因緣際會，30年來沒有做過音樂以外的事情，主持、演戲都是從音樂而來，都沒預先計畫。大一迎新會時，黃舒駿是同系大二學長，就在系辦公室前搭一個台子唱「未央歌」。而當年飛碟唱片的三巨頭之一陳大力是大他六屆的學長。他的同班同學黃靜雅作曲做詞還出唱片。而2021年那部獲得金馬獎的「美國女孩」配樂作者吳沛綾則小他19屆（台大大氣科學系、紐約大學電影配樂研究所），朱約信說台大大氣科學系簡直就是大氣音樂系了。
朱約信怎麼會跟這次負責發行的目宿媒體搭上線呢？目宿媒體2009年由和碩聯合科技董事長童子賢支持創立，「目宿」意為「目光停駐之所在」。目宿行銷經理劉怡芬說她最早就是水晶唱片粉絲，當然知道1993年那場音樂會。後來到了誠品，在吳武彰底下唱片部門，自然也就認識朱約信，再後來轉往目宿，目宿做了很多文學紀錄片。



▲2023年鵝媽媽出嫁無法完全收錄，只能節選。


目宿答應發行
蕭青陽跟誠品也是有因緣，誠品十幾年前開始舉辦黑膠文藝復興運動時，前幾次的活動Logo就是找蕭青陽設計的。而這次朱約信找目宿，本來是想做楊逵的文學紀錄片，但因為錢不夠，所以計畫先擱著，剛好目宿想要透過其他載體推廣文學音樂，也已經與一位本土詩人談合作，於是水到渠成就接下朱約信這項「三十鵝麗」出版計畫。
雙方談合作時，劉怡芬發現前年發行吳晟紀錄片「他還年輕」中，幕後花絮有收錄楊翠跟吳晟的對話，吳晟認識楊逵，說有寫過一首詩給楊逵的兒子楊建（1936-2020，楊翠的父親）。朱約信馬上想到可以將這首詩請吳晟的二兒子吳志寧譜成歌曲來唱，第二天就打電話給吳晟。吳晟說：「老子講沒有用，要老師（指朱約信）講才有用。」


▲2023年鵝媽媽出嫁卡帶

吳晟親自唸詩
當時已經是演出前幾天，朱約信請吳志寧為這首詩譜曲，並且請他在演唱會上演唱。吳志寧說他很忙，要準備自己的演唱會，但還是拗不過朱約信的請託，趕在演唱會前將那首詩寫成「握拳不是為了揮向誰」，並在演唱會當天親自演唱。
演唱會那天，第一個上場的是吳晟親自唸「致楊建」那首詩，由吳志寧鋼琴伴奏。接著是吳志寧唱「握拳不是為了揮向誰」，唱完立刻下台由劉怡芬接他飛奔去高鐵站趕到高雄參加自己的演唱會。演唱會後吳晟跑來感謝朱約信，說吳志寧已經很久沒有寫新歌，就是要「老師」來催才有效。朱約信說，這首歌能夠出現在演唱會，也是因緣際會。



▲1993年鵝媽媽出嫁卡帶


38度C牽線
38度C蔡小姐怎麼會跟朱約信搭上線的？蔡小姐說她原本沒有讀過楊逵的作品，是因為製作2023年古厝新聲（11月8日），邀請朱約信演講，朱約信的主題是；台灣文學與音樂「楊逵鵝媽媽出嫁 30 週年活動。由於要對楊逵有所認識，才去買了楊逵作品來讀，由此才感佩楊逵其人其事。剛好朱約信要推廣這套紀念唱片，所以才會牽線到我家來聽這套唱片。
身為關懷弱勢、關懷鄉土、關懷社會運動、關懷文學的歌手，朱約信說想要幫助別人，自己的歌要先寫得好，大家想聽，作品起引共鳴才能幫得上。就像陳明章那首「伊是咱的寶貝」是為拯救雛妓而寫，因為歌好，所以起了大作用。對於這套「三十鵝麗」，朱約信認為在文學上，歷史上，社會運動上、錄音上都有一定的成就，他就算百年只做這一次也能含笑九泉了。


▲蕭青陽設計的紅包


歷史性唱片
「三十鵝麗，楊逵鵝媽媽出嫁」預計2024年2月2日由目宿媒體正式發行，包括1993年與2023年二張演唱會白、黃膠唱片（演唱會節選），二卷1993年、2023年演唱會卡帶（演唱會節選），以及1993年一片、2023年二片演唱會CD（全都錄）。此外還有中文、日文、英文版鵝媽媽出嫁小說，以及六張楊逵歷史照片。由於募資已經預定二百多套，總共發行500套，想要保留這套歷史性唱片的人出手要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