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然參不透，普萊亞的兩首貝多芬鋼琴奏鳴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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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萊亞（Murray Perahia，1947-）一直是我個人非常喜歡的鋼琴家，喜歡的是他細緻高雅的琴音與中庸平實的詮釋，而他這個人也一如他的琴音就是一派的溫文儒雅。普萊亞算是全才型的鋼琴家，他的巴哈與莫札特都成為一家之言，但是貝多芬似乎一直不在他的經典曲目之列。

想想也不無道理，貝多芬雖然貴為樂聖，他的32首鋼琴奏鳴曲更是所有鋼琴家必然挑戰的一座高山，就算不全部錄完，幾乎每個知名的鋼琴家也會挑選幾首留下錄音，讓人們知道他的見解。但貝多芬的個人氣質卻很顯然與普萊亞完全不同。

像普萊亞這樣世界一級的鋼琴家沒有挑戰全本貝多芬鋼琴奏鳴曲已是怪事一件，而他留下的貝多芬鋼琴奏鳴曲錄音更是少見討論（不過他的貝多芬鋼琴協奏曲一直頗有好評）。其實他之前在CBS就留有錄音，後來也集合成套裝發售，但也不是全部的32首。似乎他也覺得貝多芬的氣質與自己不合。

普萊亞的詮釋似乎總是以原譜為準繩，不做太多的更動與加入個人情緒與想像，沒有太多的驚滔駭浪，但卻是平淡中見真情，因為作曲家早就寫在音樂中了。因是之故，面對貝多芬這樣情感澎湃、熱情如火的作曲家的作品，反而讓普萊亞不是很確定該如何表現，這一等就是四十年。

普萊亞自己則說「演奏貝多芬的挑戰是持續存在的，因為我們每次演奏可以比前次更加地深入音樂的內在。這份奧秘是無止盡的，不管是在音樂本身或情感上，所有層面都是緊緊相連。乍看沒有一顆任意的音符，所呈現出的音樂卻是充滿即興與獨創力，也是音樂家窮盡一生鑽研仍舊見不到底的偉大創作。」



從Sony跳槽到DG之後，普萊亞推出拿手的巴哈曲目「六首法國組曲」，旋即獲得大好評，拿下2017年留聲機雜誌「最佳獨奏專輯」等多項大獎。沒想到，第二張專輯又給大家一個大驚喜，這張專輯竟然選了他首次錄音的貝多芬兩首鋼琴奏鳴曲，分別是第14號「月光」與第29號「漢馬克拉維」（這張專輯安排在前面）。

跟貝多芬的最後三首鋼琴奏鳴曲（opp. 109、110、111）完全不同，作品編號106的「漢馬克拉維」是貝多芬鋼琴奏鳴曲中的另一個高峰，採用了少見的四樂章編制，所使用的音域達到六個八度加四度，幾乎把當時剛問世沒多久的「鋼琴」音域發揮到極致，整首樂曲長度達到鋼琴奏鳴曲少見的40分鐘，幾乎已經是交響曲的演奏時間了。

這首曲子曾是普萊亞二十多歲時的演出曲目，但他後來覺得技巧雖然可以勝任，但卻無法參透音樂中深刻的內在語彙，於是便從曲目中移除。這些年來，普萊亞仔細研究貝多芬的原稿、草稿以及不同校訂版本，終於將成果呈現在這份錄音中。據說貝多芬當年在完成此曲時曾說五十年後的人們，才會了解曲中的奧妙，而普萊亞也花了幾乎畢生的精力在這首曲子上。

大家都知道，第14號鋼琴奏鳴曲的標題「月光」其實並不是貝多芬所賦予的，他只不過寫下了「近似一首幻想曲」（quasi una fantasia）的副標題，但這麼多年來，總是讓人與浪漫的愛情故事做成聯想。普萊亞根據考據，卻認為卻認為這首曲子絕對跟「湖水」與「月光」有絕對的關連，第一樂章甚至刻意模仿「風弦琴」（Aeolian harp，不過貝多芬把它想成豎琴）的聲響。這首曲子在演奏上有著較大的自由度，不僅考驗著鋼琴者的彈奏技巧，也探索著音樂家的想像空間。


▲這套盒裝也很難得，總共有5張CD，收錄了1982-2008年間普萊亞所詮釋的15首貝多芬的鋼琴奏鳴曲。

「漢馬克拉維」第一樂章開頭的光輝燦爛，他處理得非常克制，但每一「顆」音色則是美到無與倫比。與他相近的，同樣有這個「毛病」的鋼琴家，應該就是齊瑪曼（Krystian Zimerman，1956-）了，齊瑪曼似乎也不以貝多芬聞名，他也喜歡把琴音雕琢得完美無瑕，到令人生厭的階段，考驗著聆聽者的極限。

「月光」的第一樂章就讓人困惑不已，普萊亞的彈奏沒有一點的浪漫與迷離，清晰透明到可怕的境界。有人形容「月光」的第一樂章像是一輪明月映照在湖面。如果真是這樣，那普萊亞的這灘湖光山色則是一點風都沒有，湖面更是一絲波紋都沒有，時間有如靜止了一般，空氣彷彿凝結了，湖面就是百分之百反射出天頂那一輪光亮的明月，連月球表面的斑剝都可以讓人看得一清二楚。

而在有許多鋼琴家都會表現得特別深情款款的第二樂章，普萊亞的彈奏卻顯得有些雲淡風輕，一副輕描淡寫、船過水無痕之感，這又讓我更加困惑了。接著旋即急轉直下，普萊亞的銜接完全沒有給人喘息的機會，進入最後快馬奔騰的第三樂章，與其他鋼琴家塑造的急促踉蹌，不穩定的加速感相比，普萊亞的彈奏則顯得四平八穩，好像把這個樂章的每個小節的音符都切割得完全一致，每一次的輕重變化更是好像用秤量過一樣，漸次的遞增，完全沒有一絲一毫的衝動與失誤。

這首曲子的音響效果非常驚人，琴音的美感與細節的再生都讓人驚嘆，仔細聽右手的彈奏與左手的和弦，簡直就是完美的契合。總之，聽完這首樂曲不會讓人有熱淚盈眶的感動，但絕對會聽到驚人的鋼琴彈奏技巧，還有完美無瑕的音符。

我相信普萊亞的這張貝多芬錄音絕對可以稱得上「成一家之言」，但到底想要表達的是什麼？我還在參。


▲普萊亞從2000年開始擔任聖馬丁學院管弦樂團（ASMF，Academy of St. Martin in the Fields）的首席客座指揮（Principal Guest Conductor），引領這個樂團留下許多精彩的錄音。

Murray Perahia and the Academy of St Martin in the Fields

曲目：
1-4 貝多芬：降B大調第二十九號鋼琴奏鳴曲「漢馬克拉維」
5-7 貝多芬：升C小調第十四號鋼琴奏鳴曲「月光」

專輯：貝多芬：第14號「月光」、第29號「漢馬克拉維」鋼琴奏鳴曲
演奏家：普萊亞（Murray Perahia）
錄音地點：Berlin, Funkhaus Nalepastraße, Saal 1
錄音時間：2016年11月（op. 106），2017年7月（op. 27/2）
執行製作：Angelike Meissner與Maider Mugica
錄音製作：Andreas Neubronner
錄音師：Markus Heiland與Martin Nagorni
剪輯與母帶處理：Andreas Neubronner

唱片編號：DG 4799919
發行公司：環球音樂